Pauline

週日下午 一人窩在家看了張藝謀的《歸來》
沒掉眼淚 但彷彿有股凝滯的水氣鬱積在胸口
濕濕悶悶的 沉甸甸的 直到現在還讓人難受


《歸來》改編自嚴歌苓的《陸犯焉識》
但只擷取了中後半段
對於沒看過原著的人
僅能在電影中憑著蛛絲馬跡去挖掘故事的原貌


嚴歌苓的東西我本就熟悉
小姨多鶴 金陵十三釵 和陸犯焉識這些篇章都是老朋友
稱不上很喜歡她的東西 因為看了總不舒心
嚴歌苓慣性為人物設計基調之後
又放縱主角各自發展自己的生命 走自己的路
這種未知使閱讀充滿魅力 卻也最讓讀者嘆息
尤其是對於我這種自主意識相當強烈的讀者

陸焉識本是上海富戶人家的少爺
家族安排迫使他娶了表妹馮婉喻
後來逍遙的出國留學 回來當了大學教授

五十年代 因其出身 及其知識份子的激進
被流放到西北荒漠勞改了二十年
時代的不可拂逆
終使他華貴的自尊破裂成一地碎片
但也讓他認知了內心對婉喻的愛
純真年代的一抹無垢回憶 成為他歸來的最大動力

文革結束後 陸焉識和馮婉喻終於即將團聚
然而婉喻卻失憶了
直至終老都認不得她此生唯一的愛 苦苦等待的陸焉識



張藝謀的《歸來》把故事框定在陸焉識回來後的中老年情景
撇除了對男主人前半段精華人生的描述
女主角的矢志不移變得有些無所依附
(我從不相信甚麼 認識兩天就足以苦守寒窯18年這種東西)
但細細去品 去嚐
便可以從許多細微小處發現脈絡
這是一部相當明顯的存在主義電影
一切都理所應當 存在即合理

至於電影本身
張藝謀被許多人批評 過度留白只因其懦弱膽小
我不太確定
是否是因為內地的審查制度與對文革勞改議題的尚未解禁
導致他選擇這種避重就輕的基調說故事
但我還蠻能接受的
通篇以灰色樸素氛圍講情談愛 淡微幽渺的追憶 執著的陪伴
才是60歲人該做的事



J跟我說過 導演其實就是個說故事的人
把一則故事說的有滋有味 有聲有色 就是個好導演
我覺得天才型的導演大多是想像派
比如李安
總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或曾跟老虎搏鬥才拍出斷背山或少年pi吧
但張藝謀不同 攝影師起家的他(這也是J告訴我的)
處裡鏡頭特別深刻 特別有張力
然而攝影師必須透過實體方能傳達想法
所以他無疑是一位體驗派導演
擅長拍一些與自我成長經驗相關的命題
超出這個範圍 就會有些力不從心
(之前看他的純愛電影《山楂樹之戀》差點沒笑壞我)

《歸來》有他熟悉的文革背景
但同時 他也聰慧地判斷出
哪些是可以付諸影像的 哪些則不
災難已過 重點是現存的人們必須知道如何繼續生活

我個人覺得
這是一部 不商業 不具消費性美學的好片
在現實和人性的和解中擔當起恰到好處的歷史責任
之於當今電影的大環境下 顯得難能可貴
(台灣電影格局要放大 要加油)



再談一下演員
張藝謀在知名度 演技 與演員本身的厚度中做出了極佳的抉擇
陳道明與鞏俐沒有任何懸念的 忠誠的扮演了陸焉識與馮婉喻

選角方面 張藝謀如果稱第二 我覺得沒人敢說是第一
即使強如李安 都略遜一籌
就像色戒的梁朝偉 根本徹底違逆了張愛玲的原著精神
這樣酷帥有魅力的一個人 愛上他 為他背叛組織哪有甚麼拉扯呢?
原著裡的易先生猥瑣且不討喜 女主角在最後一刻放了他才有故事啊
梁朝偉耶 哪個女人不願為他死啊(笑)

J跟陳道明曾有合作的機會
J說 陳道明談到演戲做如是解:演戲 其實是在演人物關係
中國男演員最高水準反映在陸焉識這個角色上精采至極
鞏俐更不用說 這樣的美人能夠收著演
內斂不張揚的忠實呈現被歷史蹂躪的慘淡模樣




最後一幕是一個白雪皚皚的早晨
垂垂老矣的陸焉識舉著寫有自己名字的牌子
陪伴馮婉喻在火車站等候 她心中的焉識

這一刻 我哽咽了
不過都只是命運的受刑人而已